麦浪翻滚三十年第139章 谁家没个喘不过气的时候
周日的清晨没有挖掘机的轰鸣也没有争吵的喧嚣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笼罩着这栋伤痕累累的老楼。
这是社工小唐策划的“换位体验日”一个听上去有些书生气却可能是最后希望的尝试。
按照安排第一组体验者是六楼的独居老人赵爷爷。
当王强和另一个年轻志愿者用一把特制的软布座椅小心翼翼地将瘦骨嶙峋的赵爷爷从六楼抬下来时整个楼道里没有一户人家开门探望但陈景明能感觉到每一扇紧闭的猫眼后都有一双复杂的眼睛。
赵爷爷被稳稳地安放在孙桂芳家的客厅里那张专门为小宇准备的护理床旁。
这是七年来除了医生和护工第一个坐在这里的“外人”。
孙桂芳端着手臂像一尊警惕的雕像站在卧室门口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她盯着赵爷爷眼神里满是戒备仿佛他是什么会携带病毒的污染源。
赵爷爷常年独居耳朵有些背人也因为衰老而显得迟钝。
他局促地坐在小板凳上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上那里贴着一排照片记录了小宇从一个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儿到一个虎头虎脑的顽童再到如今一个只能无知无觉躺在床上的少年。
照片的序列在七年前戛然而止。
老人看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开始凝固。
然后他颤巍巍地探出身枯树枝般的手伸向小宇躺着的护理床轻轻地、试探性地摸了摸床垫的边缘。
“这……这孩子他冷不冷?”赵爷爷的声音又轻又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含混“我……我家有条老毡子厚实不钻风。
” 一瞬间孙桂芳感觉自己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劈中了。
七年了。
整整七年。
来来往往的亲戚说着“你要坚强”“会好起来的”;楼上楼下的邻居要么绕道而行要么投来同情的、猎奇的目光。
只有她和丈夫日复一日地讨论着体温、脉搏、压疮和痰。
从来没有人问过孩子怎么样。
不是问他的病而是问他这个人。
问他冷不冷。
孙桂芳的身体猛地一颤那身坚硬的铠甲就在这句轻飘飘的问话里裂开了一道缝。
她下意识地转身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快步走出来想递给老人。
可她的手在半空中猛地停住了。
杯子已经递出去了水面因她手臂的僵硬而微微晃动。
她想缩回来想维持自己“一楼受害者”的姿态可赵爷爷已经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那双布满老年斑和褶皱的手捧着杯子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孙桂芳看着那双手狼狈地别过头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
下午轮到孙桂芳上六楼体验。
王强他们已经提前把赵爷爷送了回去。
她独自一人一步一步攀爬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
这是她七年来第一次爬到六楼。
每上一层她都能感觉到心脏的负担在加重呼吸变得急促双腿像灌了铅。
推开赵爷爷家虚掩的门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药味和老人独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愣在门口。
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几乎所有触手可及的地方都加装了扶手。
墙壁上床沿边甚至马桶两侧。
地板上铺着防滑垫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上面用马克笔标注着“饭后”“睡前”。
冰箱门上用一块小磁铁压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旧清晰可辨:“若长时间未应门或昏迷请帮忙拨打120联系人张医生号码xxxx……” 孙桂芳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她走过去蹲下身鬼使神差地伸手检查卫生间里的扶手是否牢固。
当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不锈钢管时一个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 七年前的那个下午小宇第一次癫痫大发作四肢剧烈抽搐。
她和丈夫拼命想按住他却无济于事。
混乱中小宇失控的手指在墙上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原来疼痛和恐惧真的会长出形状。
一种是看得见的扶手另一种是看不见的抓痕。
从六楼下来孙桂芳的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一楼的大厅不知何时被陈景明布置成了一个“无声展厅”。
他没有用PPT没有用音响只是将几十张A4纸挂在墙上那是他这两天收集来的楼里住户们手写的卡片。
灯光被调得有些昏暗人们沉默地走着看着。
“我六十二了心脏搭了两个支架最怕一个人死在厕所里两天都没人发现。
”——五楼李师傅。
“儿子在部队保家卫国我不能在这儿给他拖后腿。
可我这腿真走不动了。
”——四楼刘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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